本帖最后由 Julare 于 2021-7-4 22:48 编辑
精灵为何会恐惧死亡?
莱戈拉斯开始思考这个问题,从那个丑陋的兽人恶毒地吐出阿拉贡的死讯之后。当时他恨不得一刀斩下那颗面目狰狞的头颅,但他清楚这不能消弭半分心中的悲痛和哀伤;他站在高耸的悬崖边向下望,回应他的只有冰冷咆哮的江水和空荡坚硬的岩石;他依旧尽力尽责地帮助希奥顿国王救助伤员、安抚民众、整顿军队,却用愤怒的眼神和绷紧的嘴唇面对他。他承认,这是私仇,并且一点也不符合精灵该有的高贵优雅的风度和仪态;他也承认,在他心底如烈火熊熊燃烧、又如藤蔓蜿蜒盘踞,一点点爬上来扼住他咽喉的情绪叫做恐惧。
他曾经不害怕死亡。Ada告诉他,精灵的灵魂最终都会在维林诺重聚。至于人类——死亡是伊露维塔赐予人类的礼物。在莱戈拉斯不算短暂的生命里,他曾不止一次面对人类的死亡,有些也曾是他的战友和同伴。但他不会让伤痛占据他的心太久,因为他知道,死亡不是人类的终点,而是新生:逝者生前的功过将会被历史牢记,被他人传唱,生命从而以另一种形式永存。
但这一次,这个叫阿拉贡的男人,完全不一样。人类有句俗语:“去时空空荡荡,什么也带不走。”但阿拉贡的离开像是硬生生把莱戈拉斯的心掰下一块一起带走了,可他的心非但没有因此变轻,空缺的部分反而被添上万钧重量,拖得他无比疲倦。
是的,他很累,生理意义上的累,累得甚至迫切地想睡一觉。这很不对,精灵是最不需要休息的种族,尤其是在这种紧张凝重千钧一发的备战时刻。一切的反常只能归结于阿拉贡,莱戈拉斯终于得出结论:他并不恐惧死亡,他只是恐惧阿拉贡的死亡。可是,新的问题又来了:他为何会如此恐惧阿拉贡的死亡?
莱戈拉斯不愿去思考。他真的太累了,什么都没有力气想,他现在只想要好好睡一觉。
莱戈拉斯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,头昏脑胀。他感觉睡了很久,又感觉根本没睡着。但真正让他清醒的是身下异常的柔软光滑的触感——他明明记得自己连装备都没脱,就随便拣了一块地面和衣躺下。更何况,圣盔谷中如今哪还有这样高级的丝绸被褥?
战士的警觉让他立刻从床上跳起来,迅速地摸了一遍全身,却惊悚地发现找不到一把武器,铠甲也被换成了绸缎睡衣。更让他毛发倒竖的是——虽然天色未亮,但黑暗可不会影响精灵的视力——床的另一边,背对着他,躺着一个人。
手无寸铁,莱戈拉斯只能绷紧了全身的肌肉,摆出近身格斗的架势,死死盯着那个人慢慢转过身。
阿拉贡迷迷糊糊醒来觉得不对劲,明明天还没亮,还没到起床的时候,怎么莱戈拉斯早早就醒了,还一副要打架的样子?而且,莱戈拉斯为什么像是见了鬼的表情?
短暂地思考了两秒,阿拉贡猜测莱戈拉斯可能做了噩梦。于是他伸手拽下莱戈拉斯的肩膀,凑上前去,打算给爱人一个安抚的吻。
然后他挨了狠狠一拳。
莱戈拉斯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,不然他怎么会看到转过来的人长着一张和阿拉贡一模一样的脸?准确来说,也不算一模一样:这张面孔更干净,没有灰尘、血污和伤口,蓬松柔软的头发打着卷从脸侧垂下来,似乎还多了几分雍容的气度。但那银灰色的眼眸、高挺的眉骨和鼻梁、棱角分明的线条……天哪,他绝不会认错,这就是阿拉贡!
他的身体几乎就要条件反射地卸下防御,但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:阿拉贡居然想要吻他。
莱戈拉斯毫不犹豫地给出一拳,那个阿拉贡居然还露出几分惊愕和委屈的神色!
“他死了……他坠下了山崖,没有人能从那里存活……”兽人恶魔般的低语像挥之不去的诅咒回荡在他心间,那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恐惧又回来了,迫使他去回想那些不愿回忆的事实来审视现状:
他看见阿拉贡坠下了山崖,而后他一觉醒来,自己身处陌生之地,阿拉贡不仅死而复生,还举止反常。
要么,这是他过度思念阿拉贡产生的梦境;要么,这是萨茹曼或者索伦为了诱惑他心志堕落而制造的幻觉。
无论是哪一种,他都绝不会轻易屈服。这样想着,莱戈拉斯心中升腾起昂扬的斗志。
阿拉贡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挨揍中缓过神来。他一头雾水,只觉得莱戈拉斯好像一夜之间突然换了个人。他伸出手去试图安抚他,却被一把抓住,力道之大,仿佛要捏碎他的手腕。
“休想用虚假的幻象蛊惑我,我已经目睹阿拉贡坠下悬崖。无论你的真面目是谁,滚回黑暗中去吧,洛汗的军队必将取得胜利!”
悬崖?洛汗?
清澈的声线被强行咬出几分狠戾,的确是阿拉贡所熟悉的莱戈拉斯。但阿拉贡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一丝颤抖的脆弱,和……无助。
他感觉自己在慢慢接近真相:莱戈拉斯的身体里,住着来自多年之前的灵魂。
阿拉贡花了不小的一番功夫,才稳定下莱戈拉斯的情绪。虽然莱戈拉斯还是明显地不信任他,全身上下像一张绷紧的弓,狐疑地看着他。
“你是说,我的灵魂受到了某些影响,现在不在洛汗,而是在很多年以后的刚铎?”
“是的,我曾听甘道夫提到过这种现象,由于中洲的法力波动,可能会造成的灵魂时空错位的情况,尤其是在情绪脆弱时更易受到影响。”说到这里阿拉贡有些歉意,当年他归来之后,一心一意投入到圣盔谷的作战中,没怎么关心过莱戈拉斯的情绪,现在看来,他的“死亡”对莱戈拉斯的影响远比他能想象到的更大。
“不过这种情况,一般几小时后就会复位,记忆也会被自动消除,所以不会对现实生活产生什么干扰,你不必太过担忧。”阿拉贡安慰道。
莱戈拉斯还是警惕地盯着他。
“我怎样才能相信你?或者说,你怎么证明你是真的阿拉贡,不是什么被制造出来的欺骗的我的假象?”
在白城共同生活的多年岁月里,阿拉贡一直觉得莱戈拉斯像只猫,慵懒、优雅、敏捷而从容不迫;偶尔闹小脾气也是炸了毛的猫,顺着毛捋两把就能哄好。但现在他觉得莱戈拉斯更像只豹子,美丽的外表下隐藏着与生俱来的戒心和危险的战斗力。
阿拉贡的目光柔和地落在莱戈拉斯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的脸颊上,这让他有点想笑,但他知道如果在这样严肃的氛围下笑出来一定会再挨一顿揍,所以他克制住了。
“我可以说说那些只有我们二人知道的往事,如果我所言不假,那就可以证明我是真的。你认为这样如何?”
莱戈拉斯思考了一下,接受了这个提议。于是阿拉贡开始回忆。
“你还记得我们的相遇吗?在一家小酒馆里,你假装自己是人类,结果喝不惯人类酿的酒,喷了我一身。”
“这不能算。当时还有许多人在场,万一有人传出去呢?”
“唔……我们和吉姆利一起追踪半兽人的时候,你塞给我一个包裹,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让我保管好。我日晒雨淋地护了很久,连睡觉都抱在怀里,后来我问你是什么?你告诉我是兰巴斯。”
“这也不能算。吉姆利就在附近,他有可能看到或者听到。”
“他离我们有一段距离,我想矮人的视觉和听力还没有那么好。”
“凡事总有万一嘛!”
阿拉贡简直要被这个固执又较真的小精灵气笑了。他决定速战速决。
“你左边大腿根有一颗红痣。这总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吧?”
莱戈拉斯看起来整个人震惊得呆住了。
“是真的……但你怎么会知道!?”
阿拉贡猛然意识到,圣盔谷时期他们还是战友之情呢!他赶紧找补:“我们一起游历中洲的时候,有一次路过一处无人的温泉,你说想下去洗个澡,我在你洗澡的时候看到的。”顿了顿,又添上一句:“我是在旁边为你巡逻的时候无意看到的!绝不是偷看!”
莱戈拉斯似乎相信了。
“不过这个我Ada也知道……”莱戈拉斯声音弱下去,瑟兰迪尔总不会将儿子的身体特征往外说吧!
“好吧,我相信你了。”
弓弦松弛下来化为柔软的曲线,豹子收起爪牙趴下来变回了小猫。阿拉贡欣慰地看见莱戈拉斯回到了他最熟悉的轻松活泼、无忧无虑的状态。
“这么说,这一切都是真的?我们最后胜利了?你继承了刚铎的王位,还重建了繁荣昌盛的国家?这一切都太棒太不可思议了,我感觉自己还在做梦。”
好奇的精灵开始在房间里打转,一边四处打量一边抛出一连串问题。
“阿拉贡,你的床为什么是双人床?啊!我一定是糊涂了,伟大的国王当然会有王后呀!难怪你一睁眼就要吻我,是不是把我当成你的王后了?”莱戈拉斯一边说还一边给自己圆上了,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。
不用当成,你本来就是。阿拉贡在心里说。
“你的王后在哪里呀?我有点好奇她是谁了。”
“他现在不在这里。”
“他?”莱戈拉斯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字。
“你介意吗?”阿拉贡紧紧盯着他。
“怎么会呢?”莱戈拉斯轻松地笑起来,“精灵对于真爱向来非常包容。不过,现在我更好奇了。让我猜猜看,‘他’是一位精灵?”
“你猜得很准。”
莱戈拉斯心里酸酸的、涨涨的,像是扎破了一颗初秋未熟的浆果,青涩的汁液填满了整个胸膛。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。他的好朋友建功、立业、成家,有了陪伴一生的伴侣和幸福美满的生活,他难道不该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并献上祝福吗?可是,在喜悦之外,为何又有一丝隐约的失落和酸楚,拉扯着他的心脏?
莱戈拉斯不知道,阿拉贡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前抱住他,给他一个深吻,告诉他他就是他的王后,告诉他他有多爱他,告诉他他们一起经历了多少艰难的战斗,最终携手并肩成为最深情的眷侣。但阿拉贡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冲动。他是在黑门之战胜利后才向莱戈拉斯剖白心意的,圣盔谷的时候,这个单纯的小精灵还以为他们只是“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”呢。如果此时贸然将此事说出,莱戈拉斯一定会受到巨大的冲击。
“能和我说说你的‘他’吗?”莱戈拉斯轻轻地问。
阿拉贡的眼眸闪了闪,陷入无边柔情。
“我难以用语言形容他,或者说,最庄严的乐章和最华美的诗篇也不能吟咏他的万分之一。他是光明、高尚和美的集合,是黑暗和堕落的反面。他的生机和力量如同春日的草木一般蓬勃葳蕤,同时他又拥有最纯净柔软的心灵,如高山之巅白雪不化。他就是希望本身,给予我无限的信念和勇气,只要在他身边,我就感到无比安心。即使将他比作星辰,我也嫌星辰的光芒还不够璀璨,要我说,他是东方天空亮起的第一缕晨曦,是我在漫漫长路上冲破一切黑暗也要追寻的曙光。”
莱戈拉斯笑了。“你一定很爱他,才会穷尽最华丽动人的辞藻来描述他。我简直难以想象,世间会有如此完美的存在。”
阿拉贡也笑了。“他自己也这么说。不过,我觉得是因为他太过谦虚,意识不到自己有多美好。”
“我真为你高兴,阿拉贡。虽然见识不到,但我想也只有这样美好的人物才能与你相衬。”莱戈拉斯垂下眉眼,“希望在未来的这个时候,我也依旧能陪伴着你。”
阿拉贡深深地看着他,他感觉自己快要忍耐不住了,胸中那团炽热的火焰滚动着,迫不及待要冲出来。
“其实他……”
莱戈拉斯忽然按住了他的唇。
“不要告诉我他是谁。让我自己去发现,让时间来为我揭晓。好吗?”
阿拉贡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。
既然这份感情注定会成为现实,那么,也不必急于一时。就让一切,在醉人又绵长的时光里慢慢酝酿吧。
天色微亮。远方的山脉和城镇楼阁的屋宇被曦光勾勒出安宁静谧的轮廓,淡蓝色的烟岚飘动着,时不时掠过一只飞鸟。早起的人家升起炊烟,夹杂着几声犬吠,飘散在天边妍丽斑斓的朝霞里。
莱戈拉斯趴在露台的栏杆上,好奇地张望着,阿拉贡悄悄从身后接近他,见对方没有反对,大着胆子从背后搂住他的腰。
莱戈拉斯发出一声沉醉的喟叹:“这是我们为之战斗和守护的土地吗?如此,一切的鲜血、伤痛和牺牲都值得了。”
“以后,你还会见识到更多更美的风景。”阿拉贡摩挲着他金色的长发,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耳畔。
“我有时也会迷茫,甚至会恐惧,我们正在奋斗的一切,真的能有美满的结局吗?毕竟,胜利的道路只有一条,而失败只需踏错一步,就足以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阿拉贡,你就是我们的光,只要有你在,我们就不会失去方向,就像你的名字一样,永远是我们的希望。甚至我发现,即使你不在了,我的心中依然有光,虽然眼前是重重黑暗,但我坚信,那是曙光来临之前,最后的黑夜。”
“你对于我,亦是如此。”阿拉贡抱住莱戈拉斯,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,两颗心脏有力地跳动着,仿佛被无形的血脉联系在一起。
“我想我有点困了。”莱戈拉斯打了个哈欠。不同于之前被恐惧撕裂、被悲伤掏空的沉重的疲惫,他现在感到的,是真真切切的放松、幸福而充实的困倦。
“那就好好睡一觉吧。你现在需要睡眠和休息。”
阿拉贡把莱戈拉斯抱回床上,温柔地阖上他的双目,然后在他的额间印下一吻。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,最庄重、最虔诚的吻。
莱戈拉斯再次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,头昏脑胀。他感觉睡了很久,又感觉根本没睡着。他好像做了一个梦,梦的内容却完全记不清了。但那一定是个幸福的美梦,因为他心中鼓动着澎湃的信念,那些随着阿拉贡的离去而消逝的力量又回到了他身上。
他听见外面的人群吵吵嚷嚷的,似乎在说谁回来了。
莱戈拉斯走向门口,正撞见阿拉贡推门而入。
他的背后是万丈曙光。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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